周一，英特爾首席執行官帕特·基辛格（Pat Gelsinger）在上任不到四年后突然決定退休。不過，這是官方的說法。幾個小時后，路透社、彭博社和紐約時報就給出了不一樣的結論：董事會把他趕了出去。 

帕特·基辛格

　　三年半前，基辛格宣布了一項雄心勃勃的計劃，要在四年內扭轉這家陷入困境的芯片制造商的局面——現在，據報道，他在完成計劃之前就被趕出了公司。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英特爾沒有選好繼任者，而且事情發生得如此徹底，基辛格甚至不會繼續擔任顧問。他徹底地跟英特爾告別了。

　　英特爾多年來一直處于混亂狀態。它錯過了智能手機革命，其芯片的質量控制問題不斷，失去了像蘋果這樣的客戶，現在也面臨著錯過人工智能（AI）浪潮的風險。

人們最初對基辛格滿懷信心 

　　人們最初對基辛格充滿期待，他曾為英特爾流血流汗。基辛格于18歲時加入公司，從1979年到2009年在公司工作了30年，然后在2021年返回領導公司。即使是一些因基辛格裁員離開英特爾的人也表示，他們相信他是這份工作的合適人選。他們相信他讓英特爾重新獲得芯片領導地位的戰略，他們喜歡他自己就是一名工程師的身份，他們也喜歡他在那里解決前任CEO留下（或忽視）的長期技術問題。

　　還記得1989年英特爾的旗艦CPU 486嗎？那是第一款擁有超過一百萬個晶體管的x86芯片，基辛格是首席架構師。后來，他成為了英特爾的首位CTO（首席技術官），幫助推動了USB和Wi-Fi等行業標準技術以及英特爾芯片設計。

　　在基辛格接任CEO這個職位之前，英特爾的情況不太好。當時英特爾經歷了錯誤的押注，多代芯片延遲及質量問題，蘋果決定放棄英特爾，轉而使用自家基于Arm的芯片——這后來被證明是一個好的決定。

蘋果自研芯片

　　英特爾此前也有過失誤：該公司長期以來一直后悔沒有將英特爾芯片植入iPhone，并且在為Android手機制造芯片方面也未能成功執行。可以說，它錯過了整個移動革命。

基辛格雄心勃勃的目標

　　從某種程度上說，英特爾現在的局面都歸結于糾正一個錯誤，即最糟糕的賭注——英特爾資助了一項技術，而其競爭對手利用這項技術領先。

　　十多年前，英特爾斥資數十億美元投資于荷蘭跨國企業ASML，如今它已成為芯片領域最重要的公司之一。它是是世界上唯一一家能夠制造制造最先進芯片所需的高度復雜機器——EUV光刻機的公司，這些機器可以發出非常緊湊波長的紫外線，以高效地在硅片上雕刻電路，這一過程被稱為EUV。

　　英特爾最初對這項技術充滿信心，甚至投資了41億美元入股這家公司，但后來決定不訂購這些昂貴的機器。然而，臺積電卻下了訂單，并最終成為無可爭議的硅制造領導者，生產了世界上超過90%的“尖端邏輯芯片”。三星也訂購了這些機器。

　　在2022年的采訪中，基辛格毫不避諱地稱英特爾的選擇是“一個根本性的錯誤”。“我們押錯了注。我們能有多愚蠢？”

　　因此，基辛格決定擁抱EUV，同時給其技術部門一張空白支票，以超越臺積電。 “你們的預算無上限，四年內要交付五個節點。我們將重新奪回無可爭議的工藝領導地位。”

四年五個節點

　　基辛格還希望建立大規模生產這些芯片的能力，在美國投資數十甚至數千億美元建設新工廠，最終向競爭對手提供其芯片制造服務，以確保這些工廠的業務。

　　從那時起，“四年五個節點”就是英特爾的口號。從字面上看，這意味著基辛格承諾他的公司將在短短四年內推出五代不同的產品，每一代產品的晶體管尺寸都比上一代更小。如果你聽說過摩爾定律，就會知道縮小電路以容納更多晶體管是芯片改進的關鍵方法之一，但歷史上，英特爾通常每兩年才縮小一次其芯片尺寸——這被稱為“tick-tock”發布周期。在四年內進行五次縮小被視為極其“雄心勃勃”的目標。

　　更重要的是，基辛格不僅承諾要迎頭趕上，他還承諾到他四年計劃的終點，即2025年，英特爾將再次在硅技術領域領先。

英特爾陷入困境

　　英特爾一直“按計劃”在四年內交付五個節點，但這是以驚人的代價換來的——字面上數十億美元的資金投入到代工廠，英特爾在此過程中多次失誤，公司市值減半（以股價衡量），還有士氣下降。

　　“過去兩年的裁員完全摧毀了士氣。你挺過一輪，然后你不知道是否會在接下來的3-6個月中被淘汰。這種心理壓力使人們只會做最低限度的工作，變得冷漠，最終離開，”一位英特爾的前員工表示。（8月份，英特爾宣布將裁員超過15000名員工，并停止所有非必要工作。）

英特爾計劃裁超15000人

　　盡管英特爾的核心業務仍然獨立盈利，但收入已經下降——兩名前員工指出，英特爾在為未來的代工廠業務做準備時花費過多，同時削減了當前出貨產品的成本。特別是，其中一人聲稱，英特爾的Meteor Lake和Arrow Lake CPU原本應該有一個特殊的“Adamantine”緩存，這本可以幫助他們擊敗競爭對手：“這將顯著提高競爭力，足以擊敗Zen 5，但由于成本原因被削減。”

　　與此同時，目前尚不清楚英特爾是否真正處于芯片領先地位，特別是現在“領先”的概念已經轉向英特爾沒有準備好的地方。英偉達憑借人工智能浪潮成為全球最有價值的公司， AMD也緊隨英偉達的腳步，但英特爾自己的Gaudi人工智能加速器甚至無法滿足基辛格降低后的一年5億美元的收入承諾。

　　在數據中心業務將資金集中在GPU而非CPU的環境下，對于英特爾來說，盡管它花費了多年時間試圖獲得圖形領域的真正實力，但現在卻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進展，這是一個糟糕的時機。“在你急需這些收入來推動這一極其昂貴的戰略的時候，它卻從數據中心業務中奪走了收入，”一位前內部人士稱。

　　英特爾作為領導者的形象也因為以下事實而受損：兩代桌面CPU被發現容易受到永久性損害，其最新的桌面處理器存在性能問題；微軟效仿蘋果放棄英特爾芯片用于其最新的消費設備，并專門與高通合作推出了Copilot+PC計劃。

微軟發布Copilot+PC

　　盡管英特爾全面改革的Lunar Lake筆記本電腦芯片看起來頗有競爭力，似乎讓公司趕上了競爭對手，但最終英特爾透露這些芯片在財務上是個錯誤，這是一次性的產品，過度依賴了包括英特爾競爭對手臺積電在內的外部合作伙伴。

　　即使我們談論的是硅技術工藝，而不是整個產品，當英特爾最重要的“18A”工藝明年上市時，它可能也無法擊敗臺積電。《紐約時報》在一篇關于基辛格離職的報道中這樣說道。

　　一位了解英特爾進展情況的芯片行業人士表示，英特爾最近告知一些客戶，其最先進的制造工藝（稱為18a和16a）遠遠落后于臺積電。該人士表示，臺積電生產的30%的尖端芯片（即2納米芯片）沒有任何缺陷，而英特爾的新工藝生產的18a芯片中，只有不到10%沒有缺陷。

　　而且，這并不是第一次有報告暗示18A可能尚未準備好。

英特爾再次錯過AI浪潮

　　英特爾沒預見到人工智能的未來嗎？為什么沒抓住AI浪潮？

　　確實如此，但它本可以抓住這波浪潮。Moor Insights & Strategy首席分析師Patrick Moorhead表示，“他們收購了一些非常優秀的公司，他們為高性能計算打造了一個名為Ponte Vecchio的GPU，”但Ponte Vecchio是為浮點運算設計的，這對于推動當今生成式AI熱潮的大型語言模型來說沒有用處，他解釋說。“市場轉向了低精度TOPS。”

　　“AMD能夠迅速重新設計他們的產品和架構，但英特爾做不到，這就是問題所在，”Moorhead說。“我認為這不是他們關注的焦點。”一位前內部人士還表示，英特爾長期以來一直在進行收購，但未能正確整合到更大的公司中，尤其是Nervana這家公司，它正在開發推理和訓練芯片以與Nvidia競爭，但在嘗試中被扼殺了。

　　盡管Moorhead表示英特爾作為一家公司并沒有什么“問題”，但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前景對英特爾來說非常糟糕。“當英偉達的市值大幅上升，AMD也表現出色時，你的數據中心業務怎么會萎縮呢？”雖然英特爾確實正在開發其他AI產品，預計Falcon Shores將于2025年推出，但看起來英特爾在AI領域錯失了很多機會，就像多年前它錯過移動市場一樣。

董事會對基辛格失望

　　為什么現在驅逐基辛格？目前尚不清楚，但接受路透社、彭博社和紐約時報采訪的消息人士均表示，董事會對他的計劃失去了信心：“董事們認為基辛格扭轉英特爾成本高昂且雄心勃勃的計劃并未奏效，而且變革的進展不夠快”“董事會對帕特·基辛格扭轉這家標志性芯片制造商的計劃失去信心后，他被迫辭職”“英特爾董事會得出的結論是，基辛格先生扭轉這家標志性半導體制造商的計劃未能足夠快地取得成果，因此必須離職”......

　此外，彭博社還提到了對產品質量的擔憂：在上周的會議上，基辛格面臨的擔憂集中在缺乏能夠贏得市場的產品上——董事會認為，在推動英特爾轉變為定制芯片制造商的過程中，這一點被忽視了。

　　可能是公司的財務狀況終于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2023年底，英特爾整體仍盈利27億美元，但在2024年第一季度虧損了4.37億美元，第二季度虧損16億美元，第三季度更是虧損了驚人的166億美元，創下歷史最差記錄，盡管大部分虧損是由于重組費用。2024年第二季度的財務結果和預測被認為出乎意料地糟糕，即便是裁員也未能安撫投資者：股價在一天內下跌了26%。

英特爾股價暴跌26%

　　英特爾虧損和裁員后，公眾的監督也有所加強：《紐約時報》和路透社最近也發表了質疑基辛格領導力的大篇幅文章，標題分別為“白宮對英特爾下大注。它會適得其反嗎？”和“在英特爾內部，CEO帕特·基辛格搞砸了美國標志性企業的復興。”英特爾還面臨著幾起投資者對其先前預測的訴訟。

　　Moorhead和一位前內部人士告訴透露，投資者（以及董事會）可能失去信心的一個原因是基辛格過早地錯誤地“預測了最糟糕的情況”，這讓投資者感到困惑，就像英特爾在2022年宣布的緊縮期導致了薪資削減和凍結，以保住一些工作崗位，然后在2024年還是進行了裁員。

　　但Moorhead和Creative Strategies分析師Ben Bajarin都認為基辛格的離開是如此突然， “董事會一定做出了一個他不會留下來的決定，”Moorhead稱。

　　他的直覺是：英特爾的董事會可能想要完全分拆其代工廠業務，而不僅僅是基辛格已經宣布的拆分，將英特爾變成一個僅僅設計芯片的公司，就像它的直接競爭對手一樣。

英特爾的前景渺茫

　　英特爾的競爭對手AMD就是先例——2008年，AMD通過將其制造業務剝離給一家名為GlobalFoundries的公司，成為一家“無晶圓廠”芯片制造商。據報道，GlobalFoundries最初為AMD服務，現在已成為全球第三大芯片代工廠。值得一提的是，英特爾在2021年曾將GlobalFoundries視為可能的收購目標。

　　但英特爾無法輕易剝離自己的代工廠，尤其是現在它從美國政府獲得了近80億美元的CHIPS和科學法案資助。這筆錢不僅使英特爾在未來五年內無法進行股票回購，而且還特別要求美國商務部對任何控制權變更進行監督。如果有任何情況導致英特爾在新公司中的股權低于50.1%或失去投票權，而商務部希望確保英特爾仍能履行其在美國的生產承諾。這可能會使得完全剝離變得困難。

　　“英特爾代工廠的經濟狀況如此具有挑戰性，以至于我不知道如果沒有大量現金注入，英特爾將如何能進行分拆，”Bajarin寫道。